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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府文化大家|95岁李致:读书、写作玩微信、了解AI……发布日期:2024-04-19 05:05:18 浏览次数:

  与老一辈的文艺界人士接触,他们的风范在一些小细节中就能感受得到。红星新闻记者在一个飘着春雨的下午按照约定拜访作家、出版家李致,这是1997年出生的我第一次拜访95岁的李致,他按照中国传统待客之道,自己推着轮椅坐电梯到楼下迎接。

  两个相差68岁的“90后”,似乎没什么“代沟”,他笑着说,“我每晚上床5到10分钟就可以睡着,你们很多年轻人都做不到吧。”

  只要不下雨,无论严寒酷暑,李致都会推着轮椅出门散步(轮椅可以让两只手使到力,比拐棍更好用)。“我现在过的就是一种慢节奏的生活。在家里我也会做头部和上半身的运动。”李致一边说,一边挥舞手臂做了几个扩胸运动。

  1929年出生在四川成都的李致,父亲李尧枚是巴金代表作《家》里的高觉新的原型,因破产对家庭心怀愧疚而自尽。李致过继给四爸巴金,两人关系亲密,巴金说李致是“理解他比较多的人”。

  李致先后担任过四川人民出版社总编辑、四川省委宣传部副部长、四川省文联主席等职务,笔耕不辍至今,他对各种新鲜事物都感兴趣。

  “我主要就是乐观。”李致总结自己的养生秘诀,“活到老学到老,心态好,快快乐乐地过好每一天。”

  李致有自己的微信,头像是他低头与小狗玩耍的照片,他会在朋友圈里发发自己写的短文,或晒晒散步时的照片——他对着镜头比“耶”,祝福亲朋好友愉快。

  他对新事物总是抱有热情,1998年,电脑还没普及的时候,李致已经在学习使用了。如今,他也热衷在微信朋友圈里互动点赞,会百度资料,看新闻和影视剧,偶尔用电脑打打扑克作为消遣。

  但不断退化的听力和视力正阻碍他接受新鲜事物,“我现在看报纸,要戴500度的老花眼镜,才能看得到标题;如果要看正文的话,还要拿放大镜。所以很多新东西,我没办法都搞清楚。她跟我讲了AI是啥,我现在又忘了。那啥子是AI呢?”

  “比如说,你给AI看一篇巴金的文章,然后让它学习巴金的风格给成都写篇小说,它一会儿就写出来了。”记者这样解释。

  “那要不得,不行不行不行!”李致赶紧连连摆手,“我要用我的文字表达我的感情。作家的作品,必须是自己的思想感情和风格。”

  “老年人学电脑,一般不是智商问题,而是记忆力的问题。”李致说,自己当初学习使用电脑堪比走古蜀道,看到老友马识途率先使用电脑写作,羡慕不已。

  李致这一代人没有学过拼音,五笔又很难记住,幸亏有写字板,可以用手写的形式在电脑里录入文字。但他上了年纪,“刚用笔录入的操作程序,转眼就完全忘了,女儿觉得‘简直不可思议’。”回忆起来,李致拿自己开玩笑,“虽然有他们关怀我,但也是‘折磨’我的过程。”

  那时好不容易开始在电脑上写文章,又几次遇到挫折——操作不当,突然死机,或者刚写好的文章怎么也找不到了。李致说,早期缺乏电脑知识,一旦遇到问题,自己绝不“乱说乱动”,赶紧请人救急,“刚写完的一篇两千多字的文章,突然‘蒸发’,再也找不到了。打长途电话问女儿,她开玩笑说:‘不吃一点苦,是学不会电脑的。’懊恼之余,只得重写。”

  现在的李致,已经能顺畅地在电脑上写作了。1945年与同伴创立破晓社,1946年加入地下党,新中国成立后在共青团工作17年……波澜壮阔的大半辈子,也是时代的缩影。李致想到什么,就在电脑上写下来。只是不佳的听力和视力让他感到不便,用电子文档得用小2号字体才看得清。等到女儿有空,再由女儿整理保存到微信上,“哪个刊物或报纸跟我约稿,我就在微信上把文章发过去。”

  “虽然老年人在体能上已经不占优势,但在心态上要永葆年轻。”李致说,如今不要再唱“跌倒算什么,我们骨头硬”,“要唱‘马儿啊,你慢些走,让我把这迷人的景色看个够’。”

  “我信仰巴金的主张:生命的意义在于奉献,而非索取。”4月的第一个周末,李致在四川省图书馆做了一场纪念巴金诞辰120周年的讲座。现场十分热闹,观众不断举手提问,李致也兴起,一刻不停地讲了1个多小时,声音洪亮,逻辑清晰,赢得掌声不断,满堂喝彩。

  一结束,李致就被台下的观众围住,纷纷要求合影。“累到了,累到了,我这么大把年纪了。”话虽如此,李致还是不忍拂了观众的热情,坐在椅子上配合着大家一一拍照。

  李致好交朋友,喜欢和志同道合的友人一起聊天。即使是疫情期间不能与好友见面,都要视频或通电话。省内比他小一辈的作家,每年约定着时间上门拜访,交流文学,一来二去大家都成为了知心朋友,“我既喜欢和马识途、王火这些老一辈的作家接触,也喜欢和年轻人‘摆龙门阵’,学习他们身上的朝气蓬勃。”

  “我跟马老认识好多年了,我们1946年底就认识了。当时他是我们学校的英文教员,我是学生。”李致比马老小15岁,那一年,李致在四川华西协和中学读书,与在此教授英语的马老相识,至此与马老成为至交。

  直至步入高龄,两人无法经常见面,但依旧记挂对方。每天二人都会通电话相互问候,也不多讲,通常情况只有两句话:李致说,向马老问好;马老回,向致公问好。“其实基本没啥事情,打电话就是为了听到对方声音了解对方状况良好,就放心了。”

  李致在90岁出版《李致文存》时,还曾与马识途共同商量新书到底叫“文存”还是“文集”。马识途还在考量,李致已然坚持要选用“文存”。马老问其原因,李致只说“没资格叫文集”。后来马识途与人谈起此事,感叹李致在文学创作上的谦虚:“实际上也是要进行一种反讽,当前出版社的出版文集、诗集,可以说是铺天盖地,但很多文集不够资格。”

  等到《李致文存》出版,当时105岁的马识途还特意前来祝贺。看到老友前来,李致高兴,忍不住玩笑:“马老来参加我的会,还特别理了头发,虽然头发不太多了。”

  在新书首发仪式上,马老题写对联赠送给李致,分别是:“看似平淡实奇崛,成如容易却艰辛”“好书何妨百遍读,至友不可一日忘”,那时马识途说,对于他而言,李致是一个不可一日忘的挚友,“做梦的时候都有李致”。

  今年3月底,109岁的马识途去世,李致前往马老家中吊唁。在马老的灵前,李致难掩悲痛,放声痛哭,哭声让在场的人们闻之心痛。

  毕竟在年初,李致还曾身着红衣,喜气洋洋去到马识途家中为其祝寿。那次欢聚,马老专门写给李致一个条幅,再次写下那句:“致公清赏:好书何妨百遍读,至友不可一日忘。”不想仅仅过去2个多月,却与老友天人两隔。

  李致常被人提及的身份是“巴金侄儿”。其实他们的关系远比叔侄更亲近。李致因为过继给巴金,见面和通信称呼巴金为爹爹。

  “我不愿意把这种称谓,作为一个光环戴到我头上。”李致说,自己早年做出版工作时,就有人说,李致嘛,打着巴金的名义,拿个“兜兜”,喊个叔叔伯伯,把人家的书稿拿起走了。“但我从来没有打着巴金的旗号办任何事情。假如你介绍我,你首先应该写,这是四川省委宣传部离休干部、现为四川省文联名誉主席,然后你再说我跟巴金的关系。”

  要说这个身份为他带来了什么,李致认为只是平添了许多媒体的采访申请。让李致困扰的是,许多记者总是问他太多一模一样的问题,“我接受许多重复的采访, 浪费一些时间;我损失了不少照片, 借出去收不回来……现在一些报道,首先就说巴金的侄儿什么什么。”

  诗人冯至称李致为“出版家”,李致对此记忆深刻。早年在四川人民出版社工作的时候,他四处组稿,抓紧时间出版了郭沫若、茅盾、巴金、夏衍、丁玲、严文井等一大批老作家当时的近作,打动不少大家——比如曹禺,表示要和四川出版社“生死恋”。

  “我是一个读书人、藏书人、出书人、写书人,我大概有30个书柜的书,1个书柜有8个格子,已经签约捐赠给成都图书馆。”而今,李致在写自己的一生,他拟定了个总题目:“往事随笔”。此外,四川人民出版社拟定在今年5月出版的“走进巴金系列丛书”中,也整理了李致对巴金的回忆、他与巴金的通信等。

  “我从14岁开始写作,现在还在写,写了80多年了。”采访的结尾,李致乐呵呵地与记者加上微信,“好了,你们慢慢走。”他转头向屋内亲人喊去,“结束啦!快带我出去散步啰!”